柳下失魂落魄地回到柳家庄,却发现村民们都对他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什么。
他也无心去探问了,心思都放在今天打官司的事儿上了。那个大理寺卿说话算数吗?以后朝廷真的会管族里的事儿吗?
但愿是真的啊,他回来之前,特意偷偷绕到醉仙楼看了一眼,看张天赐是不是在虚言恫吓自己。
然后他看见了,七十多个身强力壮,满脸杀气的壮汉,规规矩矩地站在醉仙楼前面,就像在操场上训练时一样。
萧风远远的站着,让柳如云一个人回醉仙楼里,柳如云欲言又止,最后听话的走了。
柳如云刚走到醉仙楼前,那七十多个壮汉异口同声地喊道:“掌柜的好!”
那个整齐劲,没经过军队的训练是肯定做不到的。柳如云吓了一跳,心虚的看向远处的萧风。
萧风却已经转身离开了,只能看见他飘飘然然的背影,柳如云心里一热,又一酸,既感动,又委屈,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但柳下心里的滋味是很清楚的!张天赐没有骗人!
这七十多个曾经的军士,不需要拿刀,就是赤手空拳冲进柳家庄,只怕自己的那点人也不是对手!
所以柳下在家里如坐针毡,生怕柳如云不讲武德,趁着朝廷还没颁下新的法令之前,带人偷袭自己。
他把自己的十几个死党都留在了家里,人多胆气壮,摆上酒席给大家壮胆。
本来他还想拉着柳台一起的,但柳台一见官司输了,直接就跑了,他拉都拉不住。
半夜里有点风吹草动,或是院子里的狗说个梦话,柳下都会吓得跳起来,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匕首。
他那帮兄弟也一样是惊弓之鸟,大家拿着匕首彼此比划一阵,才发现没有别人,又躺回去睡觉。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天亮,庄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柳下顿时跳了起来:“来了,打来了!弟兄们快起来啊!”
众人慌乱地跳起来准备迎战,却半天没人冲进来,过了一会儿,柳下壮起胆子。
“这青天白日的,他们还真敢行凶不成?走,咱们出去看看!”
柳下家在庄子的核心地段,一出院子就看见几乎全庄的庄户都围在自己家门前,一队衙役捕快正在自己家墙上贴告示。
“朝廷有令,自即日起,大明所有宗族族规中,若有与大明律不符的,一律废除!
族人小事,族内可自行解决,若有皮肉刑罚,财产纠纷,乃至人命大事,必须上报官府解决!
若有以族规为名,违反大明律法,作奸犯科,夺人财产,草菅人命之事,依律严惩不贷!”
庄民们虽然还比较迷惑,但多数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倒不是说族规都不好,只是当权利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时,所谓的规矩也很容易变质的。
这条法令一下,从此天下法统归一,族内有权势者至少不能一手遮天,普通人也不用担心求告无门了。
“朝廷怎么会忽然想起整顿族规的事儿啊?”
“听说是萧天师干的呢!”
“又是萧天师啊,可他怎么会想起这件事儿的呢?他的身份,若有族人,只有捧他的,族规对他有利啊!”
“听说咱们新族长这次去打官司,就是和萧天师打呢,结果萧天师赢了,所以就……”
“不会吧,柳下是疯了吗?那是萧天师啊,他是不是在庄子里横行霸道惯了,产生幻觉了?
还是在县城里当讼师打赢了几次官司,真把自己当天下第一讼师了?”
柳下大怒,看向贬低自己之人,果然就是一直不服自己的小伙子柳上。
柳上的爹在庄子里德高望重,连自己爹临死还说要让他爹当族长,难怪他不服自己。
柳下此时见了新法令,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心里一块石头落地,顿时又威风起来了。见有人敢公然贬低自己,决定重新树立威信。
“柳上,族规虽然变了,但老子仍然是族长!老子不能打你了,但老子有权利让你孩子进不了宗学!”
柳上大怒,刚要说话,那群衙役捕快中走出几个人来,为首的正是安青月。
“柳下,有人作证,你父亲临死之前,形容诡异,不像正常死亡。
你用重金买通多人,让他们证明你父亲是寿终正寝,可有此事?”
柳下大惊,看向聚集的村民们,他仗着父亲是族长,家中富有,又常年当讼师结交官府中人,一向横行乡里。
父亲虽然看不过眼,但他很小时母亲就去世了,父亲难免溺爱,到后来他在庄中结交一帮人,父亲也管不了他了,也只能私下里给庄中人赔钱赔情了事。
因此他积威仍在,一个村民被他看得心虚,胆怯的说了一句:“这没办法,龙虎山的道长说怨气不散,庄子就完了。所以大家就实话实说了……”
柳下一愣:“什么龙虎山的道长?龙虎山离这儿这么远,来这里干什么?一定是假的!”
柳上大声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那道长的度牒我们都看了,是真的!”
柳下毕竟是河西第一讼师,眼珠一转,冲安青月笑道:“安捕头,就算你们怀疑我什么,可你是顺天府的捕头,顺天府的辖区在天津卫只到海河以北。
可柳家庄却在海河以南啊,因此要抓我也得是天津卫出人啊!你们不能跨区抓捕啊!”
安青月看着柳下:“不愧是河西第一讼师啊,原来早就留着后手呢。不错,你柳家庄刚好在顺天府辖区之外。
你一定跟天津卫的官员过从甚密,其中没准还有某党官员护着你,所以你才有恃无恐,对吧?”
柳下面带微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他确实是给自己留了这条后路。
天津卫的官员中,多是严党中人,自己父亲的死又不是什么大案子,他们一定能护住自己。
安青月仰天大笑,一个明明很萌的大眼婴儿肥美女,硬生生笑出了女汉子的气势,若是萧风看见,一定会摇头慨叹。
“早有人料到你会有这一手!所以我们顺天府的捕快只是协同办案的,这个案子归大理寺办!
大理寺和刑部一样,对天下可疑的大案都有权越过当地官府直接办案,你有何话说?”
柳下脸色大变,失声叫道:“我父亲去世而已,算什么大案?分明是萧风以权谋私!我要告他!
他身为大理寺少卿,为了打击报复我,竟然把我父亲去世的案子硬说成是大案,何其荒谬!
难道大理寺没有大案子可审了吗?别说我父亲是正常死亡,就是真有内情,这等案子也轮不到大理寺伸手啊!”
一个大理寺的捕快不耐烦的看着他:“你费什么话?你还真以为你死个爹能引起大理寺的注意吗?
你身为讼师,多年来勾结朝廷命官,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干扰朝廷法度,人虽小,事却大。
萧少卿上奏朝廷,万岁已经下旨由大理寺接手!萧少卿就说了,你若想告他,尽管告,又不是没告过。
不过萧少卿有句话让我捎给你!”
柳下心如乱麻,努力的平静自己,一边偷偷暗示自己的死党,赶紧悄悄离开,去京城摇人儿!
“什么话?”
“上次打你耳光,是为了让柳姑娘出气!这次再打你耳光,他就要亲自动手了!”
柳下想到萧风一掌拍断了椅子面的气势,本就红肿的脸顿时一阵发麻,再也不敢说话了。
几个捕快一拥而上,将柳下半推半架走了。他那些死党,一个个左顾右盼,假装看树上的小鸟,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安青月走出几步,冲庄民们喊道:“柳下这个族长估计是当不成了,你们重新选吧!别选你们的副族长,他也自身难保!”
柳台被严世藩夹枪带棒的训斥一顿后,气鼓鼓的回到自己家。
他以左侍郎身份代行刑部尚书之职,早有谄媚之人偷偷叫他刘尚书了,他自己心里也以尚书自居,想不到严世藩训他像训儿子一样!
柳台投靠严党时间不短,从郎中一路升迁到左侍郎,距离尚书一步之遥,确实是严嵩的关照。可自己毕竟已经是这么大的官了呀,严世藩怎能如此呢?
听了柳台的抱怨,夫人倒是看得开:“这算什么,他毕竟只是训斥,还没骂你呢。听人说,严世藩骂赵文华就像骂孙子一样,你没看赵文华等闲都不敢登严家门吗?”
柳台想了想,倒也是,训自己像儿子,骂赵文华像孙子,这么算起来,自己比赵文华还高一辈,不觉的略有些开心,当下吩咐摆酒。
酒杯刚端起来,管家就气喘吁吁跑进来:“老爷,不好了,柳家庄来人报信,柳下被大理寺抓了!”
柳台一惊,赶紧站起来:“什么情况?案子不是结束了吗?为何还要抓人呢?难道萧风敢公报私仇?那他可是自寻死路!”
管家连连摇头:“听报信人说,大理寺声称是万岁同意的,说柳下的爹死的可疑,还牵扯什么勾结朝廷命官,干扰国家法度的事儿!”
柳台手里的酒杯一下就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