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呆了数日后,萧风等待的东西终于到了。
严格来说,说等待的东西有点不礼貌,因为这里面还有人呢,武当山派来的五个应届毕业生。
老狐狸谷虚子深谙职业学院包分配的精髓所在——那就是有师哥师姐的地方最好就业。
现在张无心和安青月都在萧风手下卖命,萧风如果不给安排几个毕业生就业名额就太说不过去了!
所以当萧风写信给他,希望能借给自己几个人时,谷虚子仰天大笑,声震山谷,众弟子都以为师父要悟道飞升了呢。
然后谷虚子火速回信,内容大意如下。
“我说萧真人啊,为什么要说借呢?这显得太见外了吧。我从今年该出山的徒弟中,精选五人,到你帐下效力!
希望他们能有出息,在你的照看之下能立功,谋得一官半职,也不枉这些孩子们十年辛苦,及其家人的望子成龙之念啊!”
萧风收到信后暗自苦笑,这是在警告自己呀!这次给你卖命的人,你都要给个公务员的编制,不能再像上次那样,用完后都退给我了!
武当山虽为道门,但与朝廷关系一直很好,所依仗的就是众多武当弟子进入朝廷效力。别管大官小官,学生当官的多了,母校名气就大,就更发达!
除了这五个人之外,萧风真正等待的是几艘大船,船上运的都是大同互市买来的马匹。从大同,赶到济宁上船,顺流而下,直到杭州。
运马的船是特制的大船,不需要很高,但一定要很宽,这样才能运得更多。十艘大船,运来了五百匹战马,以及仇鸾根据圣旨拨来的五百名骑兵。
大船船舱里,还装着两千把从京城入世观里打造出来的钢刀。
这些钢刀经过铁匠们和火工道人的改良,虽然还达不到倭刀的程度,但也相去不远,至少对砍个几十下是不会被砍断砍歪的。
在北方地区,五百名骑兵可能不算什么,但在沿海地区,五百名骑兵的队伍极其罕见。
沿海地区以骑兵打仗很少,因为倭寇的主战场是海边,就算深入城内,一旦打不过还是退到海边,骑兵在海边打仗,泥沙太多,跑不起来。
更主要的是,大明的骑兵实在太少了,在北方不够用呢,哪有富裕的往南方调啊!要不是现在北方平静了,互市又能大量够进战马,萧风也一样要不来骑兵。
但萧风并非要让骑兵到海边去打,他这次南下,身上带着诱饵,敌人自然会循着味道来找他的。他要的是机动性,和在城郭处的超强战斗力。
这五百骑兵,加上之前剩下的两百,七百骑兵,机动性极强,就是为了对付那些敢于攻打县城的倭寇的。
倭寇以前最大的优势,就是机动性。他们是突袭,打了就跑,虽然都是步兵,但他们占据主动,明军防线太长,处处薄弱,处处吃亏。
但有了这七百骑兵,萧风就能做到驰援,抵消被迫防守的被动。当然,等戚继光的戚家军成立后,不需要骑兵也能打败倭寇。
但萧风不是戚继光,他也没有戚继光天才的军事指挥能力,所以他秉承的打法简单粗暴。
老子比你快,还比你人多,有狼筅有钢刀,武器也不比你差。老子有钱搞悬赏,有人敢跑就砍头,就不信打不过你!
萧风带着七百骑兵,在杭州补充满两千步兵,带着公主的大房车,和行军粮草,告别了风景如画的杭州,一路杀过台州、温州,一直杀到福建。
每到一处,萧风都以整军为先。打仗的事儿俞大猷更内行,但整军,萧风却深得历代军法大师之妙。
历代大师整军,说起来复杂,其实也就是八个字:军法严明,赏高罚重!
对士兵,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平时操练也好,战场打仗也罢,让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否则不论对错,军法从事!
要不断地练,不断地刺激,最后形成肌肉记忆,到了战场上,其他都忘光了,只记得听命令,挥刀,就够了!
开出的赏格一定要兑现,最好是现金,别用期货。萧风整军,主打一个有钱,赏格极高,但其实萧风自己花不了太多钱。
因为打了胜仗就有缴获,就有民间豪绅乐输,加上朝廷的赏银,高出部分,萧风再贴补一点就够了。
所以古往今来,一直打胜仗的军队都不怎么缺钱,反而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军队需要消耗大量的军费。
所以萧风一路打,一路杀,他走过之后,不但当地的倭寇元气大伤,而且当地的卫所兵也都气质变硬了许多。
此消彼长之下,萧风走过的沿海地区,短时间内倭寇之祸大大减轻,虽然达不到根除的目的,但已经算是嘉靖朝以来难得的安定局面了。
严嵩的眼睛瞪得像豆包一样,等着萧风去江浙一代推行改稻为桑呢,可萧风一出溜直接到了沿海,一路打打杀杀,就是不肯在江浙一代停留。
偏偏他打的仗又胜多负少,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嘉靖这边看着报捷奏章,天天跟群臣显摆自己的师弟有能耐,严嵩终于忍不住了,决定再次出手!
一个兵部给事中上了奏折:“万岁,萧风虽然战绩不错,但期间亦大有隐患,不可不察啊!”
嘉靖让严嵩把这家伙带进西苑来,让他在小朝会上发言。给事中类似于专科御史,都是负责弹劾别人的,不过给事中只管自己这个部门有关的事儿,而御史则是管天下之事。
兵部给事中侃侃而谈:“万岁,诸位大人,萧风自任江南总督以来,战事顺利,颇有功勋,万岁已经下旨表彰过,君恩深厚啊!
然功不掩过,萧风身为总督,却不知避嫌,以私人财物赏赐军队士卒,此乃‘匹夫而犒天下之军也’!
况且萧风既为总督,又为两位皇子道门之师,以此身份,私自犒赏三军,其意何为?望万岁察之!”
好家伙!群臣顿时都抬起了头,看向这个兵部给事中。
丁汝夔更是大惊失色,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属下,不知道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是什么时候彻底投靠严党的。
这是什么罪名?匹夫而犒天下之军!这句话可是当年太祖朱元璋说过的,是对大明首富沈万三说的!
据说当年乞丐和尚朱重八打私盐贩子张士诚的时候,沈万三家就在苏州府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
于是沈万三出钱出粮支援张士诚保家卫国,在沈万三钞能力的支持下,苏州府足足抵抗了八个月,打得朱重八十分上火,尿都是黄的。
最后朱重八打下了苏州,迫不及待地要找沈万三算账。但沈万三在民间的口碑还不错,朱重八刚取得胜利,也不愿意背负太大的骂名,于是就打算挤兑挤兑沈万三,找点错处好收拾他。
以下对话不是真实历史,是根据部分史料想象出来的对话场面,请批判地看待。
朱重八对沈万三说:“你看,就因为你支持张士诚,这仗才打得这么艰苦,破坏了历史悠久的古建筑。
朕打算把打坏的南京城墙重新修一遍,这损失的原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你得出钱!”
沈万三答复说:“虽然万岁您打的是苏州城,并不是南京城,南京城墙的损坏其实和草民没有一文钱关系。
但您的拳头大,所以您说得很有道理,草民愿意出钱修城。
因草民已经被万岁的正义之师抢过一遍了,所以手里现金不多了,就先出三成吧,等以后草民财产变现了再多给。”
朱重八其实是漫天要价,没想到沈万三竟然真的这么有钱,被抢了一遍还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心里就更不开心了。
等到南京城墙修好,朱重八又找来了沈万三:“你当时说让我等你财产变现,现在朕要犒赏三军,你出点吧。”
沈万三确实财大气粗,而且自以为修完南京城墙,自己的罪过已经抵扣得差不多了,也有点飘,随口说道:“这事好办,您说个数吧。”
朱重八咬咬牙,伸出一根手指。沈万三也咬咬牙,伸出一根手指。
朱重八大笑道:“我说的是一百万人!你是什么意思?”
沈万三松了口气:“我说的是一百万两,刚好一人一两银子。”
朱重八大怒,回到宫里就摔了饭碗:“匹夫而犒天下之军,沈万三他想造反吗?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砍头!”
一桌吃饭的马皇后觉得丈夫有点太不讲理了,很像某些要饭地,别人给了吃的还骂人家不给钱,也不知道丈夫当年要饭时是不是这个作风。
“重八,你这样不好。你跟人家要钱,人家才给的,又不是人家主动要劳军的。你可以说他举止狂妄,但你硬要说人家造反,这样很不好。”
朱重八是很听老婆话的,于是沈万三才逃过一劫,没被砍头,最后被流放了。
(关于沈万三的生平及结局各种史料有冲突,此处以民间流传最广的版本为准。)
此时兵部给事中搬出这条罪名来,不但言之凿凿,而且还罗列了兵部收到的各地报上来的捷报,后面都列有赏银及抚恤银,均超过朝廷正常标准很多。
嘉靖微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群臣也是议论纷纷。这事儿确实是犯了大忌讳的,萧风看起来没有那么傻啊!
几个曾在沿海当过巡抚的官员暗暗摇头,真不知道萧风怎么想的,这事儿明显是吃亏不讨好啊!你自己亏了那么多钱,还被人抓住了把柄,结果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啊!
当然,这样是能激励士气,打几个胜仗。可打胜打败有什么要紧,这都不是关键的问题啊!你看这么多年,沿海一直打败仗,谁受处分了?不都平安升官了吗?
唯一一个没命的,就是打过胜仗的朱纨,还有一个差点没命的,就是打过大胜仗的张经。这说明了什么呀?说明胜败无关紧要,重点是别犯错啊!
一片沉默中,丁汝夔挺身而出。他不出也不行,这是兵部该管的事儿,而且弹劾萧风的也是兵部的给事中,他必须有所表示。
“万岁,臣以为,兵凶战危,不可以常事而论。萧风身为总督,亲临前线,殊为难得。
沿海各地卫所,军事废弛,士气低落,萧风不以重赏重罚,难以抗衡倭寇啊。萧风连连取胜,也正说明此法有效。
且萧风犒赏三军,无证据表明是以个人名义,若是以朝廷的名义,则不能认为萧风是匹夫劳军,更不能说他有不轨之心。”
那兵部给事中显然得到了严嵩的强力支持,因此毫不畏惧丁汝夔这个顶头上司,大声抗辩。
“丁大人此言差矣,此前张经取得大胜,也并未开出额外的赏格,可见重赏并非取胜必须之道!
何况大人说各地卫所军事废弛,士气低落,下官不敢苟同。各地卫所均为兵部该管,大人此言岂不是说我兵部诸人,都是酒囊饭袋,有负皇恩吗?”
妈的,太狠了!百官一起看向丁汝夔,身为尚书,被自己下属一个小小的给事中背刺,这种感觉太痛苦了吧。
先不管这给事中人品如何,这番言辞确实是极为犀利,不愧是专业找茬的。
你是兵部尚书,你说自己管理的卫所都是窝囊废,不就是说你自己有罪吗?
丁汝夔两眼冒火,死死地盯着这个给事中,给事中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一副心底无私天地宽的架势。
兵部右侍郎是丁汝夔一手提拔的,此时也站了出来,先给嘉靖行礼,随后转身看向给事中。
“你这是巧言构陷,陷人以罪!卫所战力低下是事实,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朝廷也是清楚的。
若非卫所战力不足,朝廷何以建立营兵制,以补充军力?现在北方战事,几乎都已经以营兵为主,不正是因卫所兵战力低下吗?
营兵制在先皇时就已经实行,若说这是兵部尚书之责,那丁尚书之前的历任尚书,岂不都罪责难逃吗?”
丁汝夔松了口气,欣慰地看着自己的铁杆同盟。可惜,他的同盟太少了,而严党的同盟却满地都是。
户部左侍郎谈同越众而出:“这正是推诿责任之言!卫所力量不足,是因为蒙古人和女真人袭扰增多,卫所兵多为步兵,难以抵挡。
故而增加营兵以抗游牧之民。今江南沿海,多为倭寇海盗,并无骑兵,卫所兵以多敌少,一败涂地,正是兵部无能!
我户部每年劳靡军费,供养兵部各地卫所,如今用兵一时,竟然自认军事废弛,士气低落,真是岂有此理!”
潘璜看了谈同一眼,照例不说话。谈同明显是替严嵩出头的,萧风若在,自己还可敲敲边鼓,萧风不在,自己挺身而出未免太冒险了。
何况,萧风这边又不是没人了,用得着自己上吗……
“谈大人此言差矣,这个,这个差矣!卫所兵耗费户部什么军费了?
这个这个,卫所兵都是自己种地养活自己的!户部何曾给哪个卫所拨过一文钱了?”
刘彤第一次在小朝会上发言,确实十分紧张,不但有点磕巴,说话声也忽高忽低的,嘉靖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合上了。
谈同想不到刘彤这个靠拽着女婿裤腰带升上来的家伙居然敢和自己当面作对,心中大怒,表面却十分诚恳。
“刘大人,我知道你想维护女婿,可凡事有理有据才行。
卫所兵占据多少良田?这些良田本来都属我户部所有,户部免费给卫所耕种,难道田地不是钱吗?”
刘彤大怒:“你说这话不亏心吗?卫所兵占据良田?你查查户部的账簿去!卫所的良田早就被当地豪绅买光了!
剩下的都是一些薄地!那些卫所兵靠着种这些薄田,能不饿死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思打仗?
民以食为天!民以食为天你懂不懂!”
见刘彤指手画脚,唾沫横飞,潘璜咳嗽了一声:“刘侍郎,低声些,仔细君前失仪。”
谈同也火了,想不到刘彤如此嚣张,关键是还自揭疮疤!卫所良田被当地豪绅所买,此事兵部、户部都有责任!
自己作为左侍郎,又是干了很多年的侍郎,责任自然要比刚上来的右侍郎刘彤大一些!
可责任最大的潘璜和丁汝夔还没说啥呢,自己揪着这件事不放似乎也没啥用,只能气哼哼地瞪了刘彤一眼。
那个给事中见话题跑偏了,赶紧再次躬身施礼,语气激愤,斩钉截铁。
“万岁,请治江南总督匹夫劳军,收买军心,图谋不轨之罪!”
这一次,像排练好了一样,严党官员一起躬身施礼,齐声应和,气势惊人。
“万岁,请治江南总督匹夫劳军,收买军心,图谋不轨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