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词穷了,只得把目光投向身边的周王。
是啊,咱们为啥要生那么多儿子呢,你说说看?
周王咳嗽一声,刚才庆王当了半天的肉盾,给他争取了大量的思考时间,他自认为已经明白了萧风的攻击模式。
“萧风,你的言辞犀利,看似有理,其实都是强词夺理!
我们是王爷,但同时我们也是普通人,是朱家子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孙昌盛,祖宗有灵!
我们延续朱家子嗣,旺盛朱家香火,此乃告慰祖宗在天之灵!
普通百姓家尚且盼望人丁兴旺,怎么我天家反而就不行了呢?”
已经被萧风打得满地找牙的王爷们,忽然间精神了起来,他们也明白了周王的套路。
你一个劲地攻击我们的王爷身份,只要我们一说点啥,就说我们谋逆,还不是因为王爷身份太敏感吗!
现在我们自降身份,以普通老百姓的身份来说生儿子这件事儿,你还能有什么茬可找的?
总不能老百姓生的儿子多点,你就怀疑人家也要叛逆吧!
萧风赞许看了周王一眼:“周王啊,你能想明白这一点,实在让人欣慰。
你们虽是王爷,但也是普通人,是朱家子孙。那就请以普通人的心思想一想,如何能让祖宗欣慰。
祖宗会欣慰自己的后代,都是一帮酒囊饭袋吗?成天吃了睡,睡了吃?
祖宗会欣慰自己的后代,都不关心当家人辛苦吗?拼命生孩子,都让当家人养活?
祖宗会欣慰自己的后代,最大的理想就是保住自己的饭碗?不顾家族不断衰弱?
哪个祖宗会这么没心没肺?哪个祖宗会这么不明是非?哪个祖宗会这么不知好歹?”
周王被萧风排山倒海般的质问逼得连连后退,好不容易才被身后诸王顶住,颤声反击。
“萧风,宗室的人越多,天家易姓的可能就越小!宗室人越少,天家易姓的可能性就越大!
普通人家尚且明白,子孙凋零,最后家业需要招赘才能保住姓氏,难道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萧风冷冷一笑:“终于明白了!原来宗室拼命的生孩子,是怕万岁绝后啊。
万岁春秋鼎盛,两个皇子身体健康,你们就惦记上了?存着这个心思,就该满门抄斩,因罪除国!”
嘉靖的牙咬得咯咯响,这帮混蛋,居然敢存着这样的心思!何等无耻!无耻的程度,简直可以和朕相提并论了!
虽然朕是这么上位的,还把爹地也追封了皇帝,但这事儿放在自己身上就觉得可以理解,放在别人身上就觉得无耻之极!
眼见嘉靖咬牙切齿,周王也知道又被萧风算计了,他又惊又怒又怕,差点一下背过气去。
好在庆王缓过劲来,及时接过话题。
“萧风,你需要胡言乱语,离间我天家骨肉之情。
我们多生儿子,其实是为了……为了帮万岁监视地方!对,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我等分封在各地,对当地的官员就是一种威慑!让他们不敢胡乱行事,不敢做出不忠于我天家之事!”
王爷们拼命点头,这个理由好啊!我们虽然是酒囊饭袋,但我们能帮万岁监视地方上的事儿啊!我们还是有用的!
萧风点头道:“这个初心是好的,不过我想知道,各位王爷具体是怎么做的呢?还是只是说说空话而已?”
庆王赶紧说道:“我们当然是密切注意着当地官员的举动,若他们有不法举动,我们就会进行干预,并且上报朝廷!”
萧风盯着庆王道:“王爷们的心思,是替万岁盯着各地的官员,防止他们对大明的江山社稷不利?”
王爷们连连点头,表示这是我们朱家人应该做的,不用谢。
萧风点点头:“要想盯着当地官员,要么是和官员进行交往,要么是暗地里培养人手,刺探官员行踪。
朝廷律法,地方官员不可结交藩王,否则有谋反之嫌;藩王不可干政,否则亦有谋反之嫌。
不知各位王爷,还有没有第三种方法,可以盯着各地官员作为的呢?”
王爷们沉默了,绞尽脑汁地想第三种方法,万一想不出来,那就是有谋反之嫌啊!可当真是想不出来啊!
周王生怕萧风咬住这个话题不放,赶紧想办法转移话题。
“萧风,就算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就算没有多生儿子的理由,行了吧!
我们也认了,一代只封一个世子,一个郡王,这总行了吧!”
萧风拱手,对所有王爷深鞠一躬:“各位王爷深明大义,萧风代大明朝廷,代天下百姓,感谢王爷盛德。
既然各位王爷如此通情达理,相信也一定都学富五车,信奉圣人之言吧?”
王爷们无比憋屈的点点头,这毕竟是在夸大家,虽然在气头上,也不能不知好歹。
萧风点点头:“圣人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各位王爷自然也都同意,五代之后,也就是到奉国将军为止,不再袭爵。”
王爷们顿时暴怒,尤其是脾气火爆,预备着物理说服萧风的谷王,更是暴跳如雷,直接冲到萧风面前。
“萧风,你这个乱臣贼子,我跟你拼了!”
跟周王和庆王这俩光说不练的家伙不一样,谷王可不是娇滴滴的王爷,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他摆开架势,上大雪花盖顶,下打老树盘根,中打黑虎掏心,还间歇性的来个猴子偷桃。
谷王的拳脚是经过高手侍卫指点过的,出手又快又狠,就是冲着把萧风打翻在地,灭灭他威风去的。
陆炳回过头看了嘉靖一眼,嘉靖把半睁着的眼睛,微微闭上了,陆炳明白,这是不让管。
朝堂众臣都知道萧风是个书生出身,虽然曾在和严世藩的互殴中占尽上风,但严世藩武力值不行,做不了参照物。
武将们听说过萧风曾在大同遭遇过刺杀,并且和刺客交过手,但也不知道刺客功夫如何,自然对萧风的功夫也不了解。
大家回想一下,萧风在大庭广众之下,还真没跟高手过过招,已经被仇鸾干掉的赵二,自然算不上高手。
因此此时见谷王拳脚生风,气势夺人,都觉得萧风可能要吃亏。丁汝夔已经跨上一步,准备拉架了。
严嵩的目光冷冷的看向丁汝夔:“丁尚书,朝堂之上,万岁都没说话,你这是要干什么?”
丁汝夔看了一眼如老僧入定的嘉靖,和纹丝不动的陆炳,咬着牙,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风连连后退,连让了谷王三招,然后淡淡开口。
“王爷,我敬你身份尊贵,已经让了三招了,你要再不收手,我可要还手了。”
谷王哈哈大笑,拳脚更紧:“狂妄之徒,我朱家马背上得天下,你这等酸儒仗着牙尖嘴利,欺负到我们头上了!
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为什么我们可以生那么多儿子!我们不生,难道让你们这等酸儒生?
到最后天底下都是你们这帮酸儒当上高官,大明才真的没有活路了!少废话,看拳!”
萧风身形一转,绕到谷王身后,飞起一脚,踹在了谷王的屁股上。
这一招速度极快,人们只觉得眼前一花,谷王已经摔了个狗抢屎。他大怒爬起来,挥拳再上!
“妈的,你这算什么功夫!投机取巧,有本事和本王硬碰硬!躲躲闪闪,阴险小人!”
萧风这次没有再闪躲,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发力。忽然间,胸腹之间一寒一热两道真气同时升起。
这两道真气纠缠在一起,犹如邪火烧着寒冰,说不出的难受,他眼睛猛然间布满了血丝,全身绷得紧紧的。
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充满全身,但头脑中的冷静却瞬间消失,萧风感觉自己就像个野兽一般,看着眼前张牙舞爪扑过来的谷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他!撕碎他!占有他!吃了他!
萧风被自己脑子里的念头吓了一大跳,奋力平息真气,俞大猷传授的内功起了作用,将两道真气压制住,头脑里也重新找回清醒。
但他在刚才头脑混沌的一瞬间,兽性的本能已经让他做出了攻击动作。在所有人的眼中,萧风忽然像只野兽一样的暴起,迎着谷王冲了上去。
谷王也被萧风的气势吓得腿软,手脚上的招式都弱了三分。而萧风的两手成爪状,一爪抓在谷王的脖子上,一手抓在谷王的腰带以下……
好在萧风忽然清醒,悬崖勒马,他不动声色地将抓着脖子的手向下移了一点,将抓在谷王裆下的手向上移了一点。
这样就变成了抓住衣领和腰带了,萧风一不做二不休,双臂一用力,直接将谷王举了起来。
谷王本以为自己要变太监了,刚要惨叫,身子已经被举起来扔了出去,王爷们一起上前想要接住他。
这一扔的力量十分巧妙,谷王晕头转向地落在地上,居然发现自己是双脚落地,就像自己在空中施展身法,稳稳站住了一样。
群臣和王爷们自然是这么理解的,因此觉得虽然萧风这一手很帅,但王爷的身手也不丢人,也很帅。
居然有几个看得入神的家伙,还条件反射般地鼓起了掌,然后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赶紧住手。
谷王满脸通红,他是练家子,知道萧风这一下不但手下留情,还给他留了颜面。
他虽然强横,但脸还是要的。再打下去,只会更丢脸。尤其是萧风刚才冲过来的那一下,眼神和气势太可怕了。
他当时都觉得真的有可能,被萧风当堂撕碎,虽然现在想想不可思议,但当时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谷王哼了一声,不再动手,萧风也站在当地,看着玉树临风,十分潇洒,其实心里乱成一团。
他这些天的苦练不是白费的,即使只凭俞大猷的内功心法,打败谷王也不在话下,但绝不会这么轻松的。
身体里的邪火,之前在打斗时也曾被激发过,每次都能提升他的力量和速度,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过。
邪火和寒气一起迸发,威力竟然比之前单独邪火的时候大了数倍!他感觉,如果刚才自己不及时控制的话,谷王不死也得重伤!
一瞬间,萧风心念百转,但他最后回过神来,不管此事多蹊跷,此刻最重要的事儿还是解决和王爷们的争论。
他面露微笑,拱手施礼:“王爷身手了得,更难得的是气度宏大,输了半招后,果断收招认输,不再纠缠,在下佩服。”
谷王哼了一声,知道自己今天的物理说服是失败了,而且再说服一百次,肯定还是失败,还不如认个大度。
“但王爷刚才的话并非全错。文武要并重,不能一味地重文轻武,王爷有此真知灼见,让人叹服啊。”
谷王其实刚才骂萧风时,并没有想到这么多,此时被萧风一捧,又不好否认,只得默认了。
周王见谷王物理说服失败,觉得五代以后断封这事儿实在太大,不得不再抗争一把。
“萧风,你说圣人之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可周天子分封诸王,不止五世。诸王后人,代代相传,你又作何解释?”
萧风笑道:“王爷,诸王代代相传,可只传王位,其他儿子皆为公子,公子本身就没什么爵位了,公子的儿子也没有爵位。
王爷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其实现在你们的王位代代相传,根本算不上五世而斩。
应该是每代降一等,五代降到奉国将军为止,往下就没有啊。王爷提醒得对,感谢王爷的深明大义!”
周王吓了一大跳:“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爵位岂能不让传承?这万万不可!”
萧风诧异道:“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周王举出周天子分封诸王的例子,是暗示在下什么呢?
哦,对了,后来诸侯坐大,周天子势微,渐渐的强者为王,直到周天子被废。
周王这是在暗示万岁,要提防周天子的事儿重演,王爷提醒得对,感谢王爷的深明大义!”
周王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摇手。庆王一把将他扯到身后,续上火力。
“你这不是改祖宗之法,而是要废祖宗之法!你改封地、改俸禄也就罢了,竟然还想废了王位传承,你这就是谋逆!”
萧风淡淡的一笑:“请问,太祖为何分封诸王?”
这算是什么问题?皇帝的儿子当王爷,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吗?还用问为什么?
庆王大声道:“天子之子为王爷,此各朝各代都是如此,有何异议?”
萧风道:“我说的不是为何封王,而是为何分封,分封之意,就是王爷各有封地,这是为何?
偌大的京城,难道住不下各位王爷吗?一个十王府,就能安置下十几位王爷,再盖几个又如何?”
王爷们面面相觑,还可以这样吗?一大堆王爷挤在京城里,这日子还怎么过呀?
萧风缓缓道:“分封诸王,是太祖希望各位王爷替大明镇守各地,维护朱家天下。
但成祖即位后,心疼各位兄弟,决定谁当家,谁护家,立下‘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誓言。
从此各位王爷宗室,可以安享富贵,但其实太祖分封的原意,已经消失殆尽了。
因此请问各位王爷,既然不为朱家干活了,还赖着王位世袭罔替,这是何意呢?”
王爷们都沉默了,心里咬牙切齿,暗骂萧风。
是我们不想替朱家镇守各地吗?分明是成祖朱棣自己造反上位,害怕其他王爷效仿,剥夺了所有王爷的兵权啊!
但这话没人敢说,因为现在坐在龙椅上的,就是成祖的子孙,这个时候掰扯是太祖对,还是成祖对,那不是找死吗?
谷王还没从刚才被酸秀才打败的巨大沮丧中恢复过来,被萧风这一激,脑子一热,大声回击。
“老子不是孬种!不就是打仗吗,给老子一支精兵,老子今天就去和鞑靼人打一仗!”
嘉靖的眼睛睁开,冷冷地扫了谷王一眼,周王从身后捅了捅谷王,谷王猛然惊醒,冷汗直流。
藩王要带兵,你是想干啥?这事儿想都不行,想也有罪!
谷王一言不发,扑通跪地,连连磕头。嘉靖想了想,缓和了脸色,淡淡地开口。
“谷王有太祖遗风,其志可嘉。然祖制不可轻改,朕身为天子,自当守护社稷,不劳各位兄弟费心。”
嘉靖这句话,其实是明确的表示:朱棣留下来的祖制才是祖制,朱元璋留下来的祖制,朕觉得好就留,觉得不好就改!
谁有意见?出来走两步!
诸王都不愿意当出头鸟,个个低头默然。但一直默然也不是回事,会被人认为是消极抗议。
最后还是周王出面,表示服软。
“万岁,宗室之法,既是国事,也是家事,万岁身为天子,又为宗室之首,但凭万岁圣断。
只是还请万岁顾念骨肉之情,为宗室子弟稍存体面,臣等感恩不尽。”
嘉靖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一场激烈的宗族之议,总算落下了帷幕。诸王像斗败了公鸡一样,颓然离开,出京回家。
散朝后,嘉靖在精舍里召见了严嵩、萧风、陆炳,双目微闭,语气平淡。
“陆炳,诸王离京时可有怨言?”
“万岁,偶尔抱怨或有,并未发现勾连私聚的。”
嘉靖点点头:“严嵩,按萧风奏折上条款,拟定新宗室法,择期公告天下。”
严嵩看了嘉靖一眼,知道他决心已定,也就不再废话:“臣遵旨。”
“萧风啊,你觉得,此次朝堂之议,他们可心服口服了吗?”
萧风知道,嘉靖是要自己替他说出他不方便说的话,但此事自己是始作俑者,这个锅只能自己来背。
“万岁,口服是不得已,心服是不可能,请陆大人严加提防,若诸王及宗室有异动者,杀一儆百!”